章节二
“姐夫总算回来了，我们干脆出去吃饭吧！”
第二天一醒，元气满满的丽莎就抱着玛莎的腰撒起了娇。正有此意的莫斯奎托和玛莎也欣然答应，三人一块去了家熟识的小酒馆。
蜗牛的脚印，吟游蛐蛐的血，萤火虫的绿光。粘稠，恶心，幽暗。跃过无主的残肢，推开惨红的门扉，那里又是个新的世界，只不过蛐蛐的歌喉依旧不受欢迎。吊在天花板的干尸微微摇晃着，底下则是欢笑的虫豸。蚯蚓的分身魔术博得全场喝彩，但远道而来的蝉乐团才弹完前奏就被当做下酒菜分食殆尽了。不受光明之神眷顾的下水道无分昼夜，时时如此。
“哟！莫斯奎托！你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啊莫斯！”
“有带什么好消息回来么莫斯？”
酒馆里的虫豸无一不向莫斯奎托打着招呼。
“咦？姐夫难道那么受欢迎么？”
丽莎好奇地来回看着莫斯与玛莎。
“是啊，信使在与世隔绝的这里总是受欢迎的。”
玛莎十分自豪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抚摸起丽莎的触角。
“哈哈……我想我还要应付一会儿，你们先找个位子坐着点餐吧。”
莫斯奎托无奈地笑着，将家人安顿好后，他便回到人群中，开始向众人讲述他在城外的见闻。
“老板！要一份烤猪排！”
鼹鼠老板的店分量虽不多，但哪怕只有一份也够他们三人饱餐一顿了。丽莎像往常一样点了他们都最爱吃的菜肴。然而，话音刚落，四只庞然大物就从偏远的角落里慢慢站起，走到了姐妹俩的面前。
“喂，你们两个什么意思？竟敢点如此污秽之物，味道都会飘到我们这的，你叫我们怎么下咽？”
丽莎顺着声音抬头仰望，却只看到了一个尖尖的鼻子与愤怒的红眼。
“呃……不好意思？不过你们坐那么远而且也快吃完了吧？”
丽莎有点胆怯地说道。
“你是来找茬吗？！”
红眼愤怒地掀翻了桌子，丽莎与玛莎直到现在才明白是什么东西来打搅她们的美餐了——四只戴着白色小方帽的大棕鼠。
腐朽木桌的惨烈嘶鸣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酒馆里霎时鸦雀无声。
“喂，你们几个，想死么？”
鼹鼠老板擦了擦手，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拥挤的人群也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莫斯奎托无言地走了出来，顶在了玛莎姐妹俩的身前。棕鼠们的身上叠满了令人窒息的视线。
小小的酒馆里充斥着杀意，天花板上的干尸似乎也咧开了嘴，随时欢迎着新同胞加入它的摇摆派对。四只大棕鼠眼见不妙，慢慢地退了下去，乖乖地付了赔偿金和饭钱后就离开了。
“啧，这群异教徒。”
鼹鼠老板点了点钱，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口唾沫，招呼手下换了张桌子就又回去工作了。
“你们没事吧？”莫斯奎托担心地抚摸了爱人的脸。
“嗯，没事，孩子们也没事。”玛莎检查了下尾部的卵鞘后如此回应着，但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升上她的心头。莫斯奎特也是如此，他也不相信那群棕鼠会就这样悻悻离去。然而酒足饭饱之后，这份担虑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剃完牙，擦净手，向老板表示完谢意后莫斯奎托一家就直接返程了。破败的旗帜随风摇摆，腐朽的木箱也被整齐地摆在一旁，就连妓女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细窄的深巷中此时显得格外诡异。无言的三人直到发现周围的绿光愈发黯淡之时，才又回忆起了刚才缠绕于他们身上的憎恶目光。
十来个壮硕的身影分别拦在了巷口与身后。一帮戴着白色小方帽的大棕鼠俯在地上，向莫斯奎托一家露出了尖牙。
“快跑！”
想都不用想，三只的德国小蠊顺从本能打开了鞘翅，直接飞了起来开始逃亡。红了眼的棕鼠群直接搭起了罗汉，三四只较为敏捷的棕鼠迅速爬到最上方，分别直接朝他们飞扑了过去。莫斯奎托的后足在千钧一发之际缩于**，这才幸免于难，但拖着一屁股黑光发亮卵鞘的玛莎飞得慢了些，被其中一只棕鼠叼走了。
“下来！要不然我们就咬碎她！”
“丽莎你先走！去找班尼迪克特！叫他去找帮手！”
看到惊慌失措的丽莎乖乖地逃走后，莫斯奎托才慢慢地着陆在屋顶上。
“等等！我为刚才的失礼表示抱歉，不过我们能谈个条件么？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是从法国漂洋过海而来的贵族！我可以支付赎金，请你们不要伤害她！”
莫斯奎特朝着棕鼠们大喊着。
“我求你们放了她，我来当你们的人质！让我妻子回去拿赎金！我把私房钱都给她了只有她才知道钱藏在哪！要不然我是没法把钱给你们的！”
棕鼠们嗤笑了起来，一个被妻子控制的男人在他们的眼里完全就是个懦夫，不足为惧。虽说他们本来也没为了钱，只是想报复刚才受到的耻辱，但既然还有钱拿，能招来一大帮朋友的丈夫也控制在他们手上的话，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你先下来！”领头的棕鼠点头示意道。见莫斯奎特乖乖地飞下来后，绑匪们先狠狠地揍了他两拳，将他控制住了。再吩咐两名身手最为敏捷的手下紧紧跟着玛莎后，棕鼠才放走了她，将莫斯奎托叼往了据点。
铁牢的缝隙能让德国小蠊轻而易举地跑出来，棕鼠们就临时啃了个大小正好能把莫斯奎托卡在笼中的简易木枷给他戴上，把他踢进了牢笼。
另外一边，玛莎正被两只棕鼠劫持着前往目的地，不过那里并不是她的家。
“走快点！你想让你丈夫死么？”
棕鼠小声地催促道，附近的景色一成不变，纵使是对这里不是很熟悉的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们仿佛正兜着圈子。直觉告诉他，在这拖的越久越危险。
又走了一会儿，玛莎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走到个破败的门前，吱了声，“就在里面。”然后就直接从门缝里钻进去了。两只棕鼠见状，连忙推开门往里面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的红光。
蠕动的黑暗，飘落的毛发，破碎的头颅，鲜红的血。连声惨叫都没有，两只棕鼠直接被班尼迪克特和满屋的东方蜚蠊肢解了。
“这就是我们的财富。”
玛莎冷冷地看着被克莱斯大叔的孩子们啃食的尸体，转身跳到了班尼迪克特的背上，向一旁的东方蜚蠊道谢。
“谢谢你！克莱斯大叔！”
“哎呀没关系啦，小妹妹有难当然要帮啦，虽然不同种，五百年前是一家啦。”
克莱斯大叔轻抚着触角，擦净了一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憨憨地笑着。当玛莎正带着绑匪兜圈子时，丽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求助了，他们也及时叫来了班尼迪克特埋伏在这。
“走！班迪，我们去救莫斯！”
玛莎骑着臭鼩朝出事的小巷疾驰而去，一些东方蜚蠊也紧随其后。
“啊，这股安卡拉香料贩子的臭骚味，哪怕隔着一整个达达尼尔海峡，有着全拜占庭最敏锐鼻子的班尼迪克特大人我都找得到他们在哪！”
班迪嗅了嗅地面，眼见他就要向左拐，玛莎狠狠地拽了下他的毛。
“错了，另外一边。”
……班尼迪克特立刻踩了个急转弯，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
不知被这木枷卡了有多久。莫斯奎托的外骨骼在咔嚓咔嚓作响，熏香诡异的气味更是使他全身无力，木枷倒是不怎么重，但也没法让他自由行动。棕鼠们只留了一个守卫看着他，其他人都出去了。
莫斯奎托被叼来的一路上都不忘给同伴们留下信息记号。他记得牢笼外是个小小的仓库，杂物很多，角落里也摆着许多跟他一样的笼子。因此只要摆脱了木枷莫斯奎托就能逃走了，但仅靠他是不行的，此时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噗嘶，嘿，莫斯！”
莫斯奎托抬头一看，只见玛莎站在房梁之上向他打着招呼。莫斯奎托紧张地望了眼棕鼠守卫的方向，不过他好像去另外一个牢笼那了没注意到这的情况。
玛莎拖着重重的卵鞘跳到了牢笼之上，翻进了笼中。
“共有几个人？”
“仓库只有一个，外面至少有9只。哎呀，戴上这个木枷就突然怀念起那个爱哭鬼公主了呢。”
莫斯奎托一脸坏笑地盯着玛莎看，红脸的玛莎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继续问着正事。
“木枷的钥匙呢？”
“在他们老大手里，守卫没有。”
“那看来……”
“是啊，又得用老办法了。”
相视一笑的恋人，亲密交织的触角，不言而喻的默契，一个拥抱之后再度分离。玛莎迅速地爬回房梁，没一会儿一大帮东方蜚蠊借着杂物的掩护，爬进了莫斯奎托的牢笼开始啃食他的木枷。其实此时已没有隐蔽的必要了，巡逻的守卫已经被班尼迪克特无声地解决掉了。
“喂！那边的蟑螂！”
仓库的一侧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班尼迪克特抛下守卫的尸体，警戒地爬回了房梁。至于牢笼中的东方蜚蠊们则瞬间钻进各类杂物的底部，消失不见。
“别！我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会儿等你们把同伴救出来后也能帮我一把么？”
莫斯奎托用力挣脱了一下，已经被啃的差不多的木枷咔嚓一声就裂开了。他悄悄地从上方爬向了那个求助的囚犯，却发现他也是只大老鼠，衣冠还十分华丽。
“你是谁？怎么被抓里面的？”
“我叫卡迪尔，尤素福家族的长子！在前去参加老父亲的葬礼之时被这帮畜生绑架。若救我出来，日后必有答谢！”
莫斯奎托看了看他的大铁笼，如果没有钥匙他肯定是出不来的。
“我们可啃不动铁，抱歉。”
若想要钥匙那必然要正面和棕鼠们打一场，莫斯奎托可不想将亲友的性命拿来换取一个陌生人的感谢，不过卡迪尔居然直接推开了笼子门默默地走了出来。
“不不不笼子我早自己打开了，只要你们帮我带路让我逃出去到码头就行了！谢谢！”
“喂，莫斯，这家伙身上散发着一股亚历山大里亚蠢渔夫的腥臭味，绝对是个白帽子，别轻信他！”
班尼迪克特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奇怪的气息，他严重怀疑这个人也是与棕鼠们一伙的。莫斯也起了疑心，但关于宗教信仰方面他倒是不怎么在意，而且莫斯奎托能从卡迪尔的身上隐约地感受到与玛莎相同的尊贵气息。
“没时间了，先出去再说，班迪你帮我把他盯紧点。”
班尼迪克特有点不满地点了点头，莫斯奎托一行便领着卡迪尔，有惊无险地逃出了香料仓库。
出了城，翻过了下水道的铁栅栏，外面就是金角湾。双脚颤抖的班迪这可是第一次出下水道，他恐惧地看着外界的一切。皓月当空，波涛拍岸，铁链哐当沉重地晃荡着。海风徐徐地直扑面颊，这反而勾起了他的不适。这里正常的货船已被铁链封锁无法出港，但走私小快船却络绎不绝。
“感谢你，朋友！我以埃及法蒂玛王朝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保证，若有什么困难，拿着这个。”
卡迪尔看着那些小船，从满手的手饰中兴奋地摘下了枚精致的戒指放在了莫斯奎托的面前。
“拿着这个，到任意一艘小船的老鼠商人那，就说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斯奎托。”
“好的我铭记在心。届时你跟他们说你是王的朋友莫斯奎托，托他们传信，无论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
卡迪尔再三谢过之后就离去了。班尼迪克特捡起他的戒指，惊讶地吹了个口哨。
“哇喔，好家伙，莫斯你可真是捡到个大漏了！哪怕不要他帮忙把这戒指卖了咱都发了！看看这红宝石和绿翡翠，这工艺啧啧啧……”
“暂时先不卖吧，朋友总是越多越好啦。我主要是担心这个天真的王子回去后还真的能当王么……不管了，走吧！回城里，去找城主把那群混蛋抓起来！”
……
外出野餐的苍蝇一家看到全副武装的壁虎守卫们，便默默地绕开了道。在包围圈的内部，蜘蛛群爬上了屋檐，从上方悄声无息地潜入了香料仓库。本应十分干燥的仓库此时却异样地潮湿，四处也丝毫不见绑架犯们的身影。打了个信号后，在外的壁虎砸毁了仓库的大门，全部冲了进去。
四散的香料，破碎的牢笼，凝固的血池。混乱，可怖。拥有夜视的壁虎们看清了一切——所有棕鼠死亡，尸体共十三具。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直到几天之后，广场响起了那比蛐蛐噩梦般的歌声还要恐怖的钟声。全城的居民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幽怨地盯着敲钟的城主与他身旁来自东方的大使，听着他所带来的异教徒的“圣谕”。
“君士坦丁堡下水道中卑贱的虫豸们，你们对我族同胞残忍的屠杀暴行已世人皆知。我王深感切肤之痛，在此正式向诸位诏告，奥斯曼帝国正式向汝等宣战！”
沉默，喧哗，狂躁，沸腾。尽管早有预感，但没人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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